春秋时期,周王室衰微,用来维系统治的分封制、宗法制不断被破坏,诸侯群起争霸。吴楚两国的关系,由于各自民族的发展历史、现实利益的冲突和民族心理间的矛盾,在产生伊始就摩擦不断,其后更欲置对方于死地。这种强烈对抗的国家关系,在整个春秋国家关系中都是极其特殊的。
吴楚两国的关系,由于各自民族的发展历史、现实利益的冲突和民族心理间的矛盾,在产生伊始就摩擦不断,其后更欲置对方于死地。这种强烈对抗的国家关系,在整个春秋国家关系中都是极其特殊的。从第二次弭兵之盟(公元前年)到吴师入郢(公元前年)。这一时期的特点是吴楚战事升级,倾国大战的战争发生。双方关系由仇视进一步发展,欲灭对方而后快,达到了恶化的最高点。
一、楚灵王时代
楚康王死后,子郏敖即位。可是郏敖性格软弱,其叔公子围把持国政。郏敖四年,公子弑杀郏敖,代立为君,即楚灵王。吴国诸樊战死后,弟余祭即位。即位三年后被越俘虏所杀,其弟余味即位。吴、楚君位更迭较快,故无心发动对外战争,双方保持了九年的和平。楚灵王为人穷兵黩武、好大喜功,稳定国内后,重新向吴国用兵,本来有所缓和的两国关系又迅速恶化起来。
“昭公四年,秋七月,楚子以诸侯伐吴”,楚灵王召集陈、蔡、郑、许、滕、楚、顿、胡、沈及淮夷等十余国在申地盟会,先以楚国国君之母是吴人为由,抓住了楚君。后又以讨伐齐国叛臣庆封为由,攻打吴地朱方(今淮水北岸附近),破城后将庆封全族诛杀。楚国的挑衅,激起了吴国的怒火。同年冬天,吴国大举进攻楚国的淮北地区,夺得楚棘、栎、麻三地(今西淝河附近)。
楚灵王率领大军离吴军主力尚有距离,遂派沈尹射救援,又派人在北方筑城防备吴军。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油,箴尹宜咎城钟离,蘧启疆域巢,然丹城州来。楚国的这一举动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,钟离(寿县西,今淮南附近)、巢(今安徽六安县东北)、州来(今安徽寿县)。此三地皆在淮河流域,是江淮地区的战略要地,在此设城,居高临下、易守难攻,是遏制吴国在江淮扩张的军事要塞。
自古以来长江下游进攻长江中上游,只有两条路线:一是走水路,而上。二是沿江淮陆路,迂回包抄。吴国虽然舟发达,但还不具有逆流进攻的实力,故吴国想要对楚国全面进攻,必须完全控制江淮陆路。所以此三城建成后,就成为关系吴楚命运之咽喉,三城在楚,则楚安枕无忧;三城在吴,则楚有倾覆之忧。
昭公五年十月(公元前年),楚灵王率领诸侯及东夷伐吴,报吴夺三城之仇。蘧射带领繁扬之师会和于夏、讷,越派大夫常寿过带兵支援。但是由于楚军准备不足,被吴军在鹊岸(今安徽无为县南至铜陵市北沿长江北岸一带)打败。其后吴王派其弟蹶由犒师,被楚人扣留,楚灵王想杀死蹶由,幸得卜者进言“天命报应”,方才作罢。楚灵王见败局已定,缓缓地退回国内。《左传》昭公五年日:是行也,吴早设备,楚无功而返,以蹶由归。楚子惧吴,使沈尹射待命于巢,蘧启疆待命于雩娄,礼也。
楚灵王兴数诸侯之兵伐吴,却落得个虎头蛇尾的结局,给当时及后世的学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也造成了之前扣留蹶由一事被掩盖,一直以来没有被深入研究过,直到清华简《系年》的面世,才逐渐被重视起来。以至灵王伐吴,为南怀之行,执吴王子蹶由,吴人焉或服于楚。灵王即碟(第八十简)从简文来看,灵王扣留了蹶由以后,吴国重新屈服于楚国,这与之前《左传》的记载截然相反。
这点差异引起了笔者的深思,但是由于目前缺乏实际的证据证明简文和文献谁真谁假,无法得出肯定的答案,只能提出一个假设。吴军在鹊岸击败楚联军后,派王弟蹶由赴楚军犒师这段记载是明确无误的,吴军在大破楚军后,主动向楚国示好,并派出了吴王弟这种身份的人出使,可见吴国内部已经生出和好之心,希望通过自己的妥协缓和两国的关系。
可是楚国没有接受这个好意,扣留甚至要杀死吴国使者,这种“非礼"的举动具有强烈的侮辱性,伤害了吴国的尊严,使得吴国对楚国的仇恨大大加深,此后吴楚再无和谈之可能。灵王做完此事后,也难免做贼心虚,于是留下沈尹射、蘧启疆留守边疆,提防吴国发兵报复。《系年》是楚国史书,行文难免有偏袒楚国之意,可能记载到此处时,认为吴国派蹶由出使是重新屈服楚国的象征,遂记下了“或服于楚”这样的文字。
而《左传》是以鲁国为主体的史书,记载吴楚之事相对更加客观,参考灵王派兵驻防边疆的行为,作出了“楚子惧吴”的判断。当然以上是笔者的猜测,真相为何还有待新材料的证明。如果笔者猜测为真的话,那蹶由出使则是吴楚关系发展阶段中的重要转折点,这一大好机会被灵王的狂妄自大白白损失,不由让人唏嘘。鹊岸之战后,吴楚关系更加恶化,楚国不甘心在吴国的失败,准备寻找机会向吴国再度进攻。而吴国受到公子被虏的侮辱,也在等待机会报仇,两国战争一触即发。
昭公六年(公元前年),楚国太子仪楚出使楚国,楚将其囚禁。后仪楚逃回,楚国害怕楚国叛变,先行派蓬波讨伐,吴国来救。楚令尹子荡率军与吴军决战,先陈兵于豫章(今湖北省襄阳市东北方向的唐河与白河之间的近白河东岸处),次于乾溪(今安徽毫州东南),最后在房钟(今安徽蒙城县)被吴军大败。子荡将过错推给蓬波,杀之推卸责任。
昭公十二年冬(公元前年),楚灵王伐楚,不过与之前的十国联军相比,这次交兵更像是一次军事演习。《左传》昭公十二年日:楚子狩于州来,次于颍尾,使荡侯、潘子、司马督、嚣尹午、陵尹喜帅师围楚以惧吴。可见楚国虽然仇视吴国,却缺乏攻吴的决心了。
二、楚平王时代
公元前年,楚灵王的弟弟公子弃疾在国内发动政变,楚灵王自杀,公子弃疾即位,就是楚平王。灵王一死,楚国前线军心浮动,自楚国撤退的路上,被吴军追击,五将军被俘。吴军乘胜追击,第二次攻入州来,但还不知州来的重要,毁州来而去。楚令尹子期请求伐吴,平王一心安定内部,拒绝了这个建议。
昭公十七年(公元前年),此前一年吴王余味去世,其子王僚即位。吴派公子光自水路伐楚,楚司马子鱼率军于吴军战于长岸(今安徽当涂县西南天门山附近),子鱼战死,楚军大败吴军,缴获战舰余皇。公子光非常恐惧,派三个长须者混入楚军,夜中三呼余皇,三人在楚军内呼应。楚军杀之但大乱,被吴军打败,夺回了余皇。两年后,楚国重新修复了州来城。
昭公二十三年(公元前年),吴又进攻州来,楚将蘧越率领军队及顿、胡、沈、蔡、陈、许之国的援军来救,吴军在钟离防御。未战,令尹子瑕死去,楚军人心惶惶。吴国公子光提出了一个各个击破的妙计:“诸侯从楚者众,而皆小国也,畏楚而不获已,是以来。吾闻之曰‘作事威克其爱,虽小,必济。’胡、沈之君幼而狂,陈大夫啮壮而顽,顿与许、蔡疾楚政。楚令尹死,其师燔。帅贱多宠,政令不一。
七国同役而不同心,帅贱而不能整,无大威命,楚可败也。若分师先以犯胡、沈与陈,必先奔。三国败,诸侯之师乃摇心矣。诸侯乖乱,楚必大奔。请先者去备薄威,后者敦陈整旅。”此番言论可以看出公子光看透了楚联军的虚实,未战已胜。吴王用其计,与楚军在鸡父(今安徽寿县西南)决战。败胡、沈、陈三国,再用俘虏的士兵冲击蔡、顿的军营,楚军大败。
此战结束后,州来彻底入吴,楚藩国尽叛,楚筑郢都防备吴国。自此楚恐惧吴国之心日盛,楚国对吴战争的优势已经丧失殆尽。鸡父之战后,楚国发生了一件荒唐事。楚平王娶了自己的儿媳妇,废太子建,送其母回家。太子建母娘家在郧地(今河南新蔡),正处于吴楚争夺区。其母为了报复,联系吴国献城投降,并交出了全部的宝器。此事可谓是极大地羞辱了平王,楚将蘧越自尽。
吴楚在战争之仇上,又添此羞辱之恨,关系更恶。昭公二十四年(公元前年),吴楚边境爆发了卑梁之衅。起因非常简单,就是吴楚边境两个女子因为采桑,发生了争执。结果迅速演变为村庄械斗,发展为守军交战,发展为两国交兵。楚平王率舟师入侵吴国,越国派公子仓和寿梦率军跟从,一直到圉阳(今安徽巢县)方回。
吴军一直埋伏在楚军附近,趁楚军回师,麻痹大意之际,偷袭楚边境,夺得钟离、巢二城。楚平王此次军事行动仅仅炫耀了武力,却蒙受了巨大的损失。《左传》书日:亡郢之始,于此在矣。王一动而亡两姓之帅,几如是而不及郢?楚先前所筑三城全为吴所有,江淮至高点被吴控制,吴国可以自上而下攻击楚国,在战略上完全占据了主动。昭公二十七年(公元前年),楚平王去世,其子昭王即位。
吴国趁丧讨伐,命公子掩余、公子烛庸围攻潜邑(今安徽庐江西南),楚莠尹然、工尹麇来救潜,左司马沈尹戌帅都君子(都邑内的私兵)与王马之属(疑似地方备用军)增援,与吴军相遇于穷地(今安徽霍邱县西南),阻挡吴军前进。令尹子常领舟师从沙、衲归还,左尹邰宛、工尹寿率军也到达了潜,截住了吴军的后路,吴军进退两难。此时吴国内部发生了动乱,公子光派刺客专诸刺杀了吴王僚,自立为王,即吴王阖闾。
前线吴军得知消息后大乱,公子掩余奔楚,烛庸奔钟吾,楚师闻吴军乱而还。此战楚军占上风,却无战果。当时楚国国内昭王年幼,令尹子常贪且鄙,又有奸臣费无极,二人和邵宛素有间隙,彼此各怀鬼胎。笔者推测应是子常害怕邰宛建功,宁可放吴军归去,方有此结果。
三、吴王阖阊时代
吴王阖阊即位后,一方面派刺客要离杀死了公子庆忌,一方面向收留二公子的钟吾、楚,以斩草除根。昭公三十年(公元前年),吴攻破舒地,杀二公子。楚收留二公子,并将其封在舒地,实是为了牵制吴国,此战一举消除了隐患。同年灭钟吾、楚,自此江淮之陆地几乎全为吴所有。
阖阊雄才大略,任用伍子胥、孙武、伯瓠等人,一时间吴国人才济济。伍子胥向阖闾建议“立城郭、设守备、实仓廪、治兵库”四策,并相土尝水,筑造了周长四十七里的大城。为全面进攻楚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伍子胥颇通兵法,向吴王献上扰楚、疲楚的策略,建议把吴师一分为三,轮流袭扰。若为三师以肄(突然袭击而叉速退)焉,一师至,彼必皆出。彼出则归,彼归则出,楚必道敝(疲于奔命)。
亟(屡)肄以疲之,多方以误之。既疲而后以三军继之,必大克之。楚阖闾采用伍子胥之谋。昭公三十一年(公元前年),伐夷,侵潜、六。楚军一出,吴军就退回,以此弱楚。定公二年(公元前年),桐(今安徽桐城北)叛楚。吴国使舒鸠氏诱楚,教唆楚人趁吴攻桐之际伐吴。
此计谋较为复杂,《左传》评价为:“多方以误之。”桐是楚的属国,按理来说,应该是楚国出兵讨伐,可是吴国却出兵。吴国故意营造出自己是在讨好楚国的假象,让楚国轻视自己。再让舒鸠假投降,诱导楚国出兵攻己,好歼灭楚军。此计用了两重迷雾掩饰,妙不可言,应出自兵圣孙武之手。楚国果然中计,在豫章被吴军大败。
定公四年(公元前年),晋会诸侯于召陵,谋伐楚。《左传》记载蔡侯之前受过子常的侮辱,以子与大夫之子为质,请求晋国伐楚。可是在召陵之会上,苟寅向蔡侯索贿,蔡侯不予,遂向范献子进谗言,不伐楚,改道伐中山。蔡于是投靠吴国,充当吴师入郢的向导。后人多认为吴师入郢晋国袖手旁观,是吴国一力为之,可是清华简《系年》的出土,提供了全新的材料。
晋于吴会为一,以伐楚,伐方城。述明者侯于召陵,伐中山。(第一零一简)简帛记载召陵之会之前,吴和晋联合攻楚,并且晋攻破了楚国的方城。这是之前所有文献中都没有记载的,如果记载为真,那晋国在北方的攻势牵制了楚国北方主力,就可以解释为何之后吴师入郢时北方申、息之师的援军没有赶到,吴军进展如此顺利这些问题了。同年冬天,吴、陈、蔡、唐、胡五国伐楚。吴楚交兵数十年,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刻。阖闾、伍员、孙武、夫概等率吴军主力三万人先坐船到蔡地,在淮水边弃船上岸。
楚军北部重镇方城沦陷,主力部队仓促之间无法集结,吴军攻势异常顺利,推进到豫章时才遇到楚军的主力。两军沿汉江对峙,楚以令尹子常为帅,左司马沈尹戌献策:“子沿汉而与之上下,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,还塞大隧、直辕、冥厄,子济汉而伐之,我自后击之,必大败之。”方城外是指方城山以东,东面的淮水、汝水的上游地带,大隧、直辕、冥厄是吴军撤退必经的关隘。
沈尹戌计划毁了吴军船之后,再封住其退路,将吴军困死在楚境。此后武城黑子进谗:“吴用木也,我用革也,不可久也。不如速战。”让囊瓦对之前的战略产生了怀疑,其后史皇的一番进言,更是彻底打动了子常。“楚人恶而好司马,若司马毁吴舟于淮,塞城口而入,是独克吴也。子必速战!不然,不免”。
于是子常渡过汉水,自小别山到大别山(今襄阳市东、汉水东北岸),与吴军三战,皆不利。十一月,双方在柏举决战,楚军来势汹汹,吴军开始想防守避其锋芒,吴王弟夫概欲战,阖闾不同意。夫概以“王已属臣兵,兵以利为上,尚何待焉”违令带本部五千人出战,大获全胜。吴军乘胜追击,五战五捷,攻入郢都。世人皆以为沈尹戌之谋为良策,顾栋高在《春秋大事表》中提出不同的看法,古之善用兵者,必搜索地形,在险要处埋伏静兵。
吴国举国之力而来,又有孙武、伍子胥等名将,不可能不知防备后路。故顾栋高推测吴军早已设伏完毕,等沈尹戌来自投罗网。其后楚军渡河,吴军一味向东转移,是为了引楚军进入伏击圈,两面夹攻,全歼楚军。顾栋高的推测虽无证据证明,却符合用兵之道。
沈尹戌之策看似有效,其实完全建立在敌人没有准备的基础上,极有可能已经被阖闾识破。况且当时“阖阊为明主,伍员为贤臣,孙武为名将,三美兼得,世所罕遇。”,反观楚国君幼臣庸,这种情况下吴军破楚只是时间问题,而非沈尹戌所出的一个平庸之策所能扭转。
四、总结
吴师入郢标志着吴楚争霸以吴国获胜而告终,同时也是吴楚关系中的重要转折点。前文提到吴楚民族皆是烈性民族,关系的缓和必有一方让步方可实现。吴师入郢后,楚国国力大伤,楚昭王以休养生息为重,不主动对吴国挑衅。而吴国在数次胜利的基础上,对楚国的仇恨得以宣泄。故双方的关系在吴师入郢时达到恶化的最高峰,此后趋于缓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