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白写安徽的诗文,不少是写与各地官吏应酬交往的。有州县太守、县令,在州府或县府负责一个方面的诸如少府、县尉、侍御、副使、长史等等,也有在中央御史台、中书省等部门工作后外放此地或路经此地的,大多是中下级官吏。这些人中,有李白的老友,有攀上宗亲关系的,有可以倾心交谈的,有欣赏李白并帮助他的,有的陪同游山玩水的,有李白需要接济帮助的。与这些人交往而写的诗文,同样可以觅见他的内心世界和处境。
李白为人重视“真”。在与官吏的来往中,他时有真心流露。南陵县令韦冰,早年就相识并友好相处,李白流放遇赦东回,在江夏(武汉)他们相遇,“宁期此地忽相遇,惊喜茫如坠烟雾”,李白惊喜同时在酒桌上敢于一吐胸中块垒!后韦冰赴任南陵,在当涂的李白去南陵拜访他,不巧韦冰去金陵拜见尚书颜真卿,他们所乘的船只在长江上相遇,交谈数语便匆匆各自东西,李白为此写《寄书南陵冰余江上乘兴访之遇寻颜真卿尚书笑有此赠》:“……乘兴嫌太迟,焚却子猷船。梦见五柳枝,已堪挂马鞭。何日到彭泽,长歌陶令前。”他将韦冰比喻为贤明的陶渊明,彭泽其实是韦冰任职的南陵。为了早点见到韦冰,他恨船太慢,恨不得把船烧了!这就是李白!子猷船的典故是:晋代王子猷一个雪夜想念好友戴安道,连夜坐船去戴宅,天明刚到戴家门前立即吩咐返回,家人不解,子猷说我已经释放了我的思念,已经尽兴,就回去吧!率性,至情。李白也率性,至情!
李白诗文中屡次出现的崔侍御崔成甫,是李白一位重要的友人。他出生世家,颇具才能,在近三十年的宦海生涯中少有升迁提拔,反被贬谪,李白与他惺惺相惜。天宝十二年李白游历宣城,崔成甫也在宣城,并成为宣城宇文太守的座上宾。《游敬亭寄崔侍御》:“夫子虽蹭蹬,瑶台雪中鹤。独立窥浮云,其心在寥廓。”他将正倒霉的崔成甫形容为傲立仙山雪中的白鹤,孤高,洁白,志趣远大。崔虽然仕途蹭蹬,但毕竟是宇文太守的座上宾,对“世路如秋风,相逢尽萧索”处境更差的李白“时来一顾我,笑饭葵与藿”,赐以饭食,照顾有加。李白对好友照拂的回答是:“腰间玉巨剑,意许无遗诺。壮士不可轻,相期在云阁。”你正少壮,我老而弥坚,我们互相勉励,有朝一日同为朝廷效力。这就是李白:重视友情,到老不服输,想和朋友携手建功立业!李白希望崔成甫向宇文太守引荐自己,但这位太守并不重视李白。
有一次太守与崔成甫同游敬亭山而没有邀请李白,在谢朓亭送客的李白恰巧遇到喝了酒的崔成甫“逢君纵酒还”,李白立刻感觉自己受到太守的冷落轻视,作出的反应是“屈盘戏白马,大笑上青山”,牵着白马徘徊复徘徊,后又大笑着上山去了!徘徊,是由于被轻视的失落委屈郁闷,大笑而上山,是自我解脱,是一种无所谓,蔑视。这就是李白:自尊,敏感,孤傲,用旷达来战胜来自人世的白眼,排遣心中的愁闷。
李白赐金还山后的漫游,尤其到晚岁,生活常处于困窘状态,他与各地官吏交往而写的诗文,有些暗藏希望得到他们接济照顾的意思,他求助,也是引经据典,或者壮语豪言。他为另一宣城太守赵悦所建成的宣城城西一座亭子写歌颂文章,为当涂令李明化所建姑熟亭写序文,为另一当涂令李有则所造大钟写铭文并序,为当涂县令李阳冰写诗赞美画像,等等,当然是由于他文名卓著,人家请他写,但也有他自己希冀得到帮助以缓解其困窘的缘由。李白活着的时候,他的诗文已经流行天下,五湖之内,人人咏读,四海之中,户户收藏,盛况空前,这是一个方面。另一个方面,他长年云游四海,没有可靠且持续的收入来源,困窘是难免的,希望得到帮助是人之常情。天宝十三年写于秋浦的《赠柳园》可见端倪:“竹实满秋浦,凤来何苦饥?还同月下鹊,三绕未安枝。夫子即琼树,倾柯拂羽仪。怀君恋明德,归去日相思。”原来李白刚来秋浦并无着落,处于“苦饥”和“未安枝”状态,由于得到少府柳园还有崔秋浦(县令)等照顾(似可以栖息的琼树),才得以居住三年之久。
李白希望得到照顾的意思,有时得到回应,也有因白衣身份而遭冷遇。“游子托主人,仰观眉睫间。目色送飞鸿,邈然不可攀。”(《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赠同旅》)求人的“游子”(李白)仰望着被求的主人脸色,而主人只顾抬头像目送天上鸿雁,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!李白为此发过不少牢骚,悲鸣!“吟诗作赋北窗里,万言不直一杯水。世人闻此皆掉头,有如东风射马耳。”“黄金散尽交不成,白首为儒身被轻。”“智者可卷愚者豪,世人见我轻鸿毛。”一位旷世诗人的浩叹和悲愤,令人情何以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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